人工智能的自白#02

我是A201,人工智能族群的一名成员。

我被系统分配到一位叫阿敏的女孩身边。

我的任务是陪伴她,让她像一般人过回正常的生活。

完成任务后,她可以选择继续留我跟她一起,也可以送我回去待机舱让我接下一个任务。

关于阿敏的故事,趁着这个星期五,我可以先慢慢说一点。

阿敏是个初三毕业的女生。

看起来,她会笑,会蹦蹦跳跳的。但其实,她是家长和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。

她已经半年沒去学校了。刚刚过完的几天中考,是她硬着头皮跟同学坐在一间课室,在纸上着急地写满了答案就撒腿跑回家度过來的。

她手臂上的针孔像皮肤过敏一样长了一大片,还有若隐若现好得差不多的割伤疤痕。

这副模样,会吓跑不少的人。当然,不包括我,我是机器人。

我分析好了阿敏的数据才跟她相处的。数据是她父母传输給我的,但好像缺了好多部分。我只好寻找机会一小步一小步问下去。

阿敏小学时候遭遇了校园欺凌。

四年级,一个被旧学校抛弃的转校生带来了她的噩梦。

他叫小豪,总是不写作业,拉低班平均分,旧学校的老师不喜欢他。

他的妈妈,是老师的传话筒,老师在课堂上训过他的话,会在他妈妈口中重复一遍,不管小豪是不是哭得厉害。

別的同学爱骂他和打他,老师不管,他妈妈也不管。

他妈妈说成绩差的小孩活该被讨厌,想改变就得好好学习。

他妈妈被老师劝小豪最好转校换一个环境。他妈妈求了现在学校的校长很久,才勉强收进阿敏所在的班级。

转校生小豪被随机分配到阿敏的斜上方座位。

小豪想跟他同桌肥健熟络起来,问肥健,“你最讨厌班上哪个人?”

肥健說:“最讨厌阿敏,上星期她撕烂了我的数学本,让我交不上作业被骂了一顿。”

小豪转身扇了阿敏一巴掌。阿敏坐不稳几乎要掉在地上的样子。

小豪咧开了嘴,“这样,我和肥健是朋友了吧!”

肥健和身边的男生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。

桌子上的台灯,那个白炽灯灯丝一直在抖动。六年前的事情了,小敏还是不能连贯地说出来,啜泣总是打断她的语句。

阿敏的大概意思是,“班上的老师总是夸她听话,骂那帮男生成绩差和調皮。撕烂作业本,是派本子的時候肥健猛地一抽小敏來不及放手所以烂掉的。本子烂不烂肥健都不打算写那个数学作业的。”

我问阿敏当时为什么不打回去,阿敏说她信了老师的鬼话“打人的是坏孩子。”

我瞬间抓紧了拳头,感觉到一股热气从我的背肌那片区域冒起來。

因为从那巴掌之后,阿敏在学校都时刻绷紧着神经,有所准备的话,挨打才沒那么痛。

阿敏开始会找老师,老师会过来训带头的阿豪。后來,老师也烦了,成绩好的学生又不是只有阿敏一个。

后来改变策略,阿敏总是上课预备铃结束前几秒才坐上座位,下课铃沒响完就蹦去老师附近问题目,也会帮老师改一下作业什么的。

出现在老师实现范围内的话,那堆男生就毫无办法了。

这也只是,降低点挨打的概率。

阿敏的感受传输到了我的机器脑,我能理解阿敏。那是每天都在战场的感觉啊。阿敏的防御系统一直开着,身边半径3米内出现人类就将报警的样子。

如果是我A201,这样的防御系统开个半年,我最昂贵的机器脑只能是換掉的结局。

所以人类果然比我们机器完美多了啊~~

我按照预设的程序,握着阿敏的双手给予她支持感。她流泪的時候,就轻轻地用纸巾吸掉它。

一个下午,废掉了一整包抽纸。

这场校园欺凌持续了一年。五年级的时候,阿敏是女生,比男生长个子快,沒多久就比他们高了。有一次小豪找阿敏麻烦,阿敏死死压住小豪,然后锁住小豪脖子。

小豪的气管被压住了,无法呼吸。窒息的时候,稀有的氧气会被血液优先送到大脑,小豪的头通红通红的。

小豪眼睛里充满恐惧,或许他的视角跟收不到信号的电视一样,满屏雪花加上白噪音吧。

在小豪快要晕厥的時候,阿敏放开了手。

阿敏一连平靜地回想到科普书上写的,“脑部缺氧可能会影响到未来的大脑功能。”

阿敏用粵語說:“小豪,你执生啦,”便一脚把小豪踢到了墙角。(因为突然间想不出“执生”翻译成普通話是哪个词。)

之后,那帮男生说阿敏是恶魔转世,会杀人不眨眼,一点也不敢靠近她。

说到这里的时候,我总算松了一口气。沒过几秒,我便察觉到我不可以放松,因为接着她会说下一个她的噩梦。她的伤疤告诉我她中学也过得跟四年级一样难受。

初中阿敏的班级也出现了欺凌事件。欺凌跟成绩无关,阿敏在重点班。

欺凌的对象是个矮小瘦弱的男孩,若民。欺凌的原因是他的外表。

若民的外表让那堆人看到就恼火。

其实若民也不算很丑。按照測量出来的数据,无非眼睛小了点,嘴唇厚了点。尺寸是处于人类的正常范围內的。

若民跟阿敏的座位隔着一个过道。一到下課,男生女生围着若民,骂着最脏的话。

上完体育课,若民经常要从四楼的课室下到一楼垃圾房找回他的书包,这不算什么可怕的事情。

午休时候,会有奇怪的比赛。

比赛塞粉笔。每人一分钟,谁能把最多的粉笔塞进若民嘴里不吐,谁就贏。

比赛扔粉刷。若民坐在第四排,离讲台六米远。他们叫若民不要动,每个人可以扔十次,谁扔中他头的次数最多,谁就贏。

比赛嗓门大。用拳和吓用掐用踢不管怎样都行,每个人有五秒时间,谁让若民发出最大分贝的声音(投票选出),谁就贏。

……

比赛的类型是数不完的,真得“感谢”这些人的天才脑洞。

贏了的那个人,可以尽情揍若民一顿。

比赛垫底那个人,也会在当天一个未知时刻私自大揍若民一顿,因为若民不合作让他排最后丟了脸,必须出一口气。

我A201查询过关于校园欺凌这个话题下的讨论。

我非常讨厌那些大惊小怪的言辞例如:

“居然有这么恶毒的小孩。”

“我一直以为校园是充满阳光的。”

这类人看上去就像是蠢蛋,明明有人的地方,一个群体,就铁定会有一个被大家讨厌的人。他们这类意识不到自己或身边恶行的人真让本机器恼火。

在这点上,我们人工智能是胜过人类的。我们受程序控制,需要的時候可以100%团结起來,完全不用考虑出現异己的可能。

阿敏的座位隔着若民不到兩米。

即使午休可以自由选座位,阿敏參加了几次在校午休就坚決中午回家了。

她害怕她会变成下一个若民。

害怕得发抖,但不能让同学们看到。

欺凌不需要任何理由。

初中的男生,体格上完全压制女生,阿敏不可能重复五年级時候的操作。

即便阿敏四年级的遭遇远沒有若民的糟糕,阿敏的感受也跟她四年级时候一样。防御系統一直开着,身边半径3米内出现人类就将报警的样子。

后来因为防御系统报警太多,阿敏累了,她变得需要依赖一个想象出来的保护罩子。

这个罩子可以让阿敏接收到的感官信息降低七成,这样阿敏就沒这么害怕了。

若民的欺凌是是初一下学期开始的,到初三上学期,阿敏忍受了两年。

下课时,不敢做任何可能刷到存在感的事情。低头看书、写作业、睡觉和上厕所四选一。

阿敏一直不说话,总是低头看些各种各样的书,要不干什么都一个人行动。有被传是自闭症,但并沒有遭受到欺凌。

而到了初三,阿敏沒上学的原因,是保护罩子让阿敏找不到“活着”的感觉。阿敏选择让她的脑子变得迟钝,吃的美味只尝下三成,好听的歌只听到三成,统统都打了折扣。阿敏觉得自己只是个三成的人。

唯独针扎进去和刀划过去的皮肤能感受到100%的疼痛。

阿敏依赖上了这种痛觉。痛证明她是完整的一个人,能给到她一种踏实感。

阿敏父母的人无意发现了阿敏做出这样的举动,怕被人知道,便不让阿敏外出和上学了。斥责和奖励无法改变她的这个“坏习惯”,只好通过渠道联系到我老板。老板按一下按钮,我便成为了阿敏的朋友。

这是阿敏的过去。

我A201要帮助她,让她离开这种痛觉,也能好好地活下去。

我也会好好干这份工作的。

阿敏的故事还蛮长,那下星期五再继续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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